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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點的機場內,只要抬頭就能夠看見很多指示牌,告訴人們該往哪邊走,而三月輕輕地順著往舊城區的電車月台前進。

        結束了他預計要處理的事情回到這個國家,對三月來說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情緒反應,在這個城市都已經睡去,眾人的臉都沒有表情的時間點,三月依舊是掛著淺淺的微笑,頭髮在後散著很是好看。

        「逼。」驗票匣門很熟悉的發出了聲音,他信步走進早已停在那的電車車廂,托著腮看著月台與車門的交界處。

        「阿咧阿咧,這麼有活力呀?」三月說,車門要關閉的警告聲恰巧掩蓋住了外頭不算小的腳步聲,卻還是被三月給捕捉到了;而後在前一節車廂有個灰色馬尾的大叔衝進來,車門在他的身後剛好關上,列車離開。

        三月只是瞥了一眼,在幾乎沒有乘客的車上這個大叔蠻顯眼的,卻沒有勾起他的興趣,也或許此刻的他沒有任何一點的好奇心。

        車窗外從原本的燈火通明的中區,漸漸脫去了光采奪目的外衣,而在舊城區停靠。

        「啊!」一名女子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小心把手上的盒子掉了,剛下車的三月撿起它遞了過去。

        「唷美女,給。」

        「謝謝……。」女子的表情像是定格在那邊,盯著三月的臉看卻很疑惑。

        「妳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呢?」三月輕笑,把盒子塞進女子的手中,「要拿好喔親愛的。」

        「啊,」轉身離開後三月又回頭說,「可以猜猜到底我的性別是什麼,很好猜的喔。」便對著呆在原地的女子揮了揮手。

        「真可愛呢現在的人。」三月的嘴角依然是上揚的,而此時他注意到了前方灰色頭髮的男人,「是剛剛的大叔呢,咦?」

        三月發現他走路的時候身體沒有起伏,腳步看起來沒什麼重量,有種莫名的違和感;而大叔似乎是和他往同一個方向進到了舊城區的夜色下。

        真是特別的人呢,三月心想,但也只是經過已經坐在路口柵欄的大叔身旁,開始思考這個時間要怎麼回到自己的診所。

        走路嗎,有點累了呢,雖然很喜歡偶爾散散步,但這個選項先保留好了;攔車嗎,舊城區過了晚上十一點之後路上的公車和計程車就差不多沒有了。該怎麼辦才好呢,三月嘟起嘴巴,而這個瞬間一個想法跳過了他的腦海——腳踏車。剛好身上的行裡也不過是一個大袋子,記得車站的外頭有可供租借的腳踏車,應該在後方才對。

        三月回頭尋找腳踏車站,目光掃過了剛剛那位灰髮大叔,然後就停下了。

        不是因為腳踏車在大叔旁邊,而是因為大叔不見了。

        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他臉上的情緒不見了。

        三月是精神科醫師,對於人們的肢體,表情,語言等反應都比一般人再更敏銳一點。對他來說,大叔臉上消失的情緒不是因為凌晨三點過於疲累而導致的,更多的判斷是感覺這一件事情早已被抽離他的身體,微弱的幾乎沒有人類的氣息。

        出自於醫師的職業道德也好,儘管三月本身是沒有什麼道德束縛的人,但這份工作做久了有時候也有下意識的反應;更多的是他自己本身突然想要這麼做的念頭,三月往那邊走了過去,路燈剛剛好幫他照亮了與大叔之間的那條路。

        「嗨,你好嗎?」三月到了大叔旁邊,噙著微笑問道,把頭髮綁了起來。

        大叔抬起頭看了看三月,沒有其他動作。

        唉呀唉呀,真難處理呢,三月心想。眼前這名男子的眼睛很清澈,卻不是童年懵懂的乾淨,而是內容物完全被丟棄的空蕩;臉上的皺紋不太明顯,似乎是很久沒有做臉部的動作了。此外他的右手夾著一根菸,夾著的部分都已凹陷微裂,透出ㄧ點點的煙草,三月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完全不動聲色的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你的頭髮顏色真特別,是特別染的嗎?」三月沒有理會男子只是盯著他的尷尬,保持著輕快的語氣說,「造型也蠻棒的,我覺得綁這種馬尾很好看。」

        「……。」看起來是ㄧ隻木頭人呢。

        「你的疤痕還會不舒服嗎?看起來很痛呢。」三月發現了男子被眼鏡蓋住的,很淺很淺的一條疤,從左邊眼窩下側ㄧ直橫到右邊鬢角。

        「啊,抱歉抱歉,」等了幾分鐘依舊沒有聲音後,三月笑了起來,擺出ㄧ個對不起的手勢,「我都還沒有自我介紹就問這麼多問題太冒昧了,也很唐突呢。」

        「我叫三月,會開櫻花的那個三月,是一名醫師喔。」三月正色,拿出一張名片地給了他。

        男子的手抽動了一下,卻沒有後續的反應。

        「給你,要收好喔。」三月還是沒有微笑以外的表情,只是將身體往前靠,用右手將名片塞進了大叔的左手裡;左手則是順勢從口袋掏出一隻打火機,把男子右手那根夾著的煙給點上。

        火光在燈下顯得比較柔和,開始冒出的煙絲在最前有些許潮濕的味道,經過男子的臉龐時卻很合適的襯著他灰色的長髮,彷彿一定要有菸才能構成屬於這個大叔的一幅畫。

        這時男子身體微微抽動了,似乎是聞到了香菸的味道,他將右手緩緩地舉到嘴邊,很小的抽了一口。

        奇特的暖流,轉瞬即逝的從肺部溜走;而後他久違的聽見了自己奇特的聲音:

        「謝…謝謝。」很怪,好像有什麼卡著,好像很久沒有開口的感覺。

        「原來你還會講話呢,我還以為是木頭人來著,」三月看了看天空,聽上去有點兒頑皮,「你謝我什麼?幫你點菸還是給你名片?」他也注意到了大叔的眼睛隨著燃燒的煙草紅著又退退著又紅,起起伏伏的。

        「我也不知道……。」大叔看上去有點窘了,算是好事吧,他看了看手上的香菸嘆了口氣,數不清幾個年頭在呼氣的時候沒有伴隨煙霧了。

        「也不一定要知道呢,清楚與否或許都不是這類型問題的答案,那麼知不知道答案和有沒有回答出來就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對吧?」有那麼幾秒,大叔覺得三月微笑著看向他的眼睛是兩把彎刀,卻直勾勾的切割開煙霧的保護,溫暖且毫無猶豫的沒入他的眼底。

        「好像也是…呢。」有種全身赤裸的感覺,不知為何,而這名男子卻也只能這麼回答。

        「不要緊張呀朋友,你還沒有向我介紹自己呢,如何,要讓我認識一下嗎?」三月笑出聲了,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他的肩膀很硬,三月使力按了按,像是要把積累著的東西推掉那般。

        「呃,我叫石,源賴石,做研究的。」他又吸了一口菸,聲音在顫抖。

        「石啊,挺好的名字,哪方面的研究啊,說不定我也可以亂掰一通喔!」三月放下手,指了指剛剛塞給石的名片。

        「是關於病毒的。」石打開手掌,看著名片上頭印著的精神科醫師三月,停頓了好一陣子。

        他或許已經維持這樣的狀態很久了,三月來跟他講話他沒有什麼太大的意見,但看到他醫師的科別卻也覺得有點害怕;可不知為何,他沒有辦法抗拒三月的問題,總覺得三月的聲音裡頭有股力量,讓他必須回答那些問句。

        「病毒啊,可惜我不是內科或外科醫師,不然就真的能跟你討論上了呢,你一定很喜歡這個領域,」三月說,站了起來,「陪我走走吧,我很喜歡現在這種時間呢,會有種可以把內心話都講給天空聽的感覺。」他轉了一圈,吸了口夜晚新鮮的空氣。

        「啊,好。」石沒有拒絕,或許本來會的吧,但三月已經巧妙地拿起自己的公事包,站在幾步外的距離等他,他只能跟上去,接回自己的東西。

        「恩病毒我知道的還真的不多,不過我很樂意想聽聽你想跟我分享什麼呢,這個你很喜歡,也可能只是你非常擅長的領域?」

        「我恩,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石的煙此刻差不多燒完了,他將菸蒂丟進水溝內,抬頭看看天空,又將視線轉回前方。

        「是嘛,」三月並沒有不悅,雙手插著口袋,「我覺得呀,病毒跟人類很像呢,我們都得靠依附來生存,單一個體就能夠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人類不存在,同樣的病毒無法存活在沒有宿主的地方;而且呀,避免著死亡,盡全力的將能夠傳承甚至是複製的東西流傳百世,在病毒跟人類都是一樣的吧!」

        「恩,這麼說的話好像有部分可以說得通……」石微微的思考了一下,三月的邏輯很快也很獨特,他得花一些些的時間去理解話中的意思。

        「恩這麼說好了,病毒是介於生物與非生物之間的東西,」三月在述說的時候,儼然就是學者的樣貌,但聲調卻非常的歡快,好像語句都和他本人沒有關係似的,「但那是人去定義出來的,而人類本身就在遵守定義與不合定義之間掙扎,歧視和霸凌還有社會性的抹殺都讓人類的社會變得有人類這種病毒存在呢,很令人遺憾卻又很好玩,對吧?」

        「我,呃,」源賴石儘管是很專業的病毒學者,要馬上過濾重整這段話也稍稍有難度,但他還是禮貌性地開口,「我其實不是很懂人類啦,不然就不會選擇研究病毒了;可能真的有部分一樣吧,大多我還是相信病毒是獨特的存在,人應該也是。」

        「是呢,人真的是很獨特的存在,」三月這時眼睛發亮了,他們拐過了一個彎,走到了道路比較沒那麼大條的地方,「我們會說話,會開心會悲傷,每一次遇見一個新的生命都會有新的體悟,每一次送走一個生命也會更成長;就像你的疤痕,絕對不是只有留在你臉上這麼簡單呢。」

        「我的疤嗎……的確是有他的故事呢。」石摸摸臉上的疤痕,悲傷的說。

        「不管是快樂還是痛苦的回憶,一定都是很精彩的故事,」三月說,「嘛,一個人如果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有著這樣的故事,可能就不會有遺憾,可以笑著逝去呢;恩雖然我覺得本來死掉就不是一件壞事就是。」三月哈哈了兩聲。

        「死掉不是一件壞事……?」石這次驚訝地開口,好像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還是你覺得活著是好事呢?」

        「活著……不一定是好事。」石低下了頭,聲音悶悶的。

        「是吧,所以說死掉可能比較好呀。」三月完全沒有避諱常人會去盡力避免談論的事情,反而用比較戲謔的和無所謂的態度去形容。

        「但死掉為什麼會比較好呢?」石問道,他自己可能也沒想到會問這種問題,但當下的狀態卻很想知道這件事。

        「我是說可能,」三月說,把頭髮放了下來,「大家都說活要活的有意義,死要死的有尊嚴,但意義是人去定義的,就像病毒不存在在分類法裡一樣,而我們一開始就生活在定義裡,卻沒有想過定義外的東西。」

        「活著好在哪?如果不喜歡這個世界,不喜歡自己,為什麼不可以選擇離開?強迫自己的生命去符合世界所期待和賦予的定義真的是活著嗎?如果以上的反問都是成立的話,那麼死掉這件事情打從一開始就不一定是壞事;嘛而且,是人都會死呀,說穿了部分妖言惑眾的人只是害怕死亡而已吧。」三月沒有冷笑也沒有嘲弄,取而代之的是輕鬆平常,沒有太大情緒起伏的說著。

        「也是……呢。」石正在咀嚼身旁這個人的話語,也不記得到底經過多少個路口了,卻也都是維持同樣的步伐走著。

        源賴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不研究病毒要做什麼,生命的意義對他來說有點遙遠,畢竟研究的是一種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生命的東西;而三月的邏輯卻把這些界線都打破了,融化了他所知道的知識的牆壁,動搖著他。

        應該可以吧,下飛機到現在,石幾乎沒有感覺到什麼東西。略帶寒意的空氣,幾乎無人的街道,只有列車聲響的車站,甚至是自己剛剛抽掉的那一根菸都好像沒有發生過似的;但身旁的這個男人的話卻狠狠地敲進了他的腦袋,『死掉可能比較好』的句子好像抹不掉般的不斷迴旋。

        他為什麼可以這麼說呢,是不是也發生過什麼事情,還是做過什麼研究,啊,是不是直接看穿了我?

        石不願意述說自己的事情,那太黑暗,也無法給予形容,自己甚至無法去回想;但他覺得,三月有著和目前的自己一樣的想法,應該會懂吧,應該是可以告訴他的吧?自己不一定有精神疾病,可是對著有相同想法的人述說真實的情況,儘管可能不能被拯救,也不一定希望被拯救,但在『死掉可能比較好面前』他會懂的吧?

        三月看著石低著頭,沒有催促,而是靜靜地帶著他往自己的診所走去。他當然無法看見一個人的一瞬間就判斷是否有精神疾病,很多時候他自己也覺得精神疾病不一定是精神疾病;現在也不是診斷或是治療,只是出於好奇心才去接觸石,卻也認真的講了一些話,而此刻他知道要讓石講出他自己的故事只能慢慢等待。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吧,實際上也不知道是多少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去看,三月倒是在想可能天要亮了,石抬起頭來,第一次仔細的看著三月的臉,說:

        「我也覺得死掉比較好,應該說我找不到存在的那個感覺,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不重要,記不得五官的感覺,也觸摸不到這個世界,然後我覺得死掉好些。」石壓著發現三月的臉異常漂亮的驚訝,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唉呀,中獎了,三月心想,然後問道:「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我呃,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生病啦,但就覺得很想逃離這個世界,尤其,尤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石的勇氣看起來差不多快用光了。

        阿咧阿咧,可能沒有什麼病識感呢,雖然只能大概確定而已,三月沒有露出真實的想法,繼續提問:「那這樣持續多久了呢?」

        「大概,很久了吧,我記不得什麼時候了,但那之後的狀態就一直都不是很好。」石說,此時他們來到的三月的診所門口,天剛好不再那麼黑暗,透了一點點深藍色。

        「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三月微微一笑,打開門帶石來到了他平常慣用的會談室,將窗簾都拉上,點起了溫暖的燈,為石倒了一杯水,「和你的傷疤有關嗎?」

        「你怎麼會突然說傷疤的事情?」石有點害怕,儘管沙發很舒服。

        「我只是猜測而已,不要緊張啦。」三月對於石的反應倒是見怪不怪,旅途累積的疲勞讓他覺得回到診所的時刻格外舒服。

        「恩……大概有關係吧。」

        阿呀,勇氣用光了呢小石石,三月心想,好在診所的環境本來就是用來設計讓人卸下心防的,倒也不太著急。

        三月也沒想到會真的變成需要幫助石,但他今天的心情算不錯,秉持著自己醫師的身分,多一個朋友也不是件壞事。

        「嘛,應該是痛苦不堪的過去吧,」三月說,語氣和陳述死亡就是件破事的時候一模一樣,「每個人都有這種過去啦,別太放在心上囉。」

        「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吧……。」石這次倒是回答的很迅速,帶有一點不悅。

        「不一定喔,恩,不過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情況就是了。」三月聳聳肩。

        「我……恩。」石欲言又止。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願提起的過去,和喜歡與人分享的事情,」三月喝了一口咖啡,「我不會強迫別人一定要說什麼,就像我不強迫你一定要跟我一樣喝咖啡;而你可以選擇喝大家都喝的水,或是詢問我有沒有別的飲料。」

        「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規定一定要把想逃離這個世界的人救活,對我來說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人我更傾向於送他一程,那是他的選擇,我沒有必要去扭轉;所以你可以與你自己的悲傷和痛苦共存下去,也可以尋求別人的幫助,怎麼樣都好,你是你自己的。想說出來就說,不想說的話也沒有關係,」

        說到這,三月綁起了頭髮,微微一笑,「我沒有好奇你的事情就是,只是覺得你今晚可能沒有地方睡想說借你一張床,所以也不用想著會給我造成什麼麻煩。」

        話說完的三月,便饒富興味的滑起手機來,偶爾抬頭看一下石。

        石愣住了,他以為三月要嘛是對他的事情有興趣,要嘛是本著醫師的立場想要幫助他,沒想到聽了這番話可能兩者都不是。

        另一個也讓石很在意的點是,三月很豁達,無論是傳達給自己的觀念,或是對於自己的反應,三月都是自由地給自己有很大選擇的空間,人生由不得別人去說話,更無法為別人所活。

        但石還是覺得有點奇怪:

        「那你想要幹嘛呢,在路上和陌生人搭話,還把他帶回自己的住所,只是想要借他一晚可以睡覺的地方?」石說,他至少還是個學者,基本邏輯還是有的。

        可聽了三月說這麼多他還不理解,三月從來就不適用這個世界的規則。

        「恩對呀,我覺得我跟你說話了,總不好意思把你丟下;嘛不過也是我今天心情好,不然就會真的扔你在路邊了吧?」三月抬起頭,用一副這什麼蠢問題的表情回答。

        石再度停住,不知怎的,也許是三月本身說話的語調,石覺得這個回答至少還有可信的成分在,不是完全的莫名其妙。

        有點亂啊腦袋,是不是過久沒有運轉了,無法理解三月的行為,也無法將自己已經崩解過久的情緒和思緒整理起來。

        如果你在就好了啊。

        石的腦中自然地浮現出摯友的身影,那個只要在做實驗中出問題,只要在學術研究中發現新的問題都會的一個想到的人,此刻久違的出現在思考中。

        是啊,如果你在的話就好了;可是你不可能在了。

        石整個人都陷進了沙發裡不發一語,三月注意到了,卻也沒有特別做什麼,依舊是做著自己的事情,把時間留給對面的這個灰髮男子。

        石想著,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如果都不會實現,學科學的他最了解這一點,卻每天都在心底某一處盼望著這個如果,盼望著絕對不會發生的奇蹟。

        但如果你在,儘管我是無法接受沒有你的世界,你是不是也會像我對面的漂亮男子一樣豁達地說那沒有什麼?沒有你的如今,我能不能夠自己面對研究上的困難;只剩我自己的如今,能不能接受已經不能再拼湊起的心?

        我知道你給不了我答案,也知道自己會像以往一樣過於認真去思考每一件事情,就像現在我很認真的想要把自己給弄清楚一樣;可是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不願意面對,只是太希望一切沒有發生,太希望你沒有離開。

        三月是精神科醫師,憑著這一點我就能夠相信他能夠治癒我;但如果我根本沒有疾病呢,或是我無法被拯救?那我能夠相信他的豁達和獨特可以為我開闢一條能夠以自己雙腳去行走的道路嗎?

        你呢?如果你在的話就好了呢;可是你不在,那是的話你會怎麼做呢?

        石想到這裡,抬起頭看著天花板,還是不發一語。時間彷彿停住了,窗簾是特別加厚的,房間也透不進任何一點外頭的光線,只有燈光和石一起待著。

        三月環顧了一下這間房間,兩張單人的大沙發中間是一張大小適中的茶几,門口進來正對著的牆角邊有落地的立燈,暖色系的光源在兩邊相對的書櫃上跳動著;最為厚重的窗簾把房間內的秘密都遮住了,不讓裡面的東西攤在陽光下。

        他喜歡這間房間簡單的擺設,很適合休息,就算時間暫停了也無所謂,這裡不是外面的世界。

        「我,我最要好的朋友過世了。」經過了無法計算時間的沉默後,石開口,而三月把環顧房間的視線拉到他的身上。

        「我有跟你說我是研究病毒的嘛,」看著三月點點頭,石說,「那個朋友也是和我一起做研究的,我們認識了很久很久了,從我開始念病毒這個領域,就一直和他在一起。」

        「女朋友?」三月說,將綁著頭髮的髮圈解開,套到了自己手上。

        「不,是男生,我是喜歡女人的,而這個就是摯友。」

        「我們……對於病毒的研究一直都是很嚴謹的,從來不張揚,不做過分的事情,純粹為了知識,為了人們的健康去著想。」

        三月忍住了想要反駁這番話的衝動,繼續聽石說著。

        「尤其是實驗的數據和實驗體絕對不可以外流,一但感染了是非常危險的。」石的表情有點痛苦,「但不知為何,某一次的實驗數據被人掉包了,不是我們的結果;然後造成了整個實驗室病毒的外洩,導致感染,而那位朋友……也是被感染的其中一個。」

        三月沒有做任何的反應,對他來說聽過的別人的人生真的太多了,每一件都有令人悲傷的地方;而他早可以在這些沒有轉圜餘地的泥沼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自由步伐。

        「他逐漸變得不像人類,雖然維持理智的時間比其他人更久……,但整個實驗室都淪陷的時候……,也是因為有他我才能逃出來,疤痕也是最後他臨死前,以非人類的身分給予我最後的臨別贈禮。」石苦笑,他一直在忍耐著讓眼淚不要掉出來,「而之後我為了不讓自己想起關於當時的一切,關於他,就開始環遊世界到喜歡的地方去看看。不知道多久好像都沒有睡覺,積蓄也差不多快花完了,這裡是我最新的目的地,然後就遇到你了。」

        「很令人遺憾,不管是你的朋友,還是關於那場實驗。」三月看著石說,「難得有情緒,好好的表現出來我覺得比較好,一直憋著會讓感官變得不敏銳的。」

        聽到三月的話,石再也無法守住最後一條線,將臉頰埋進自己的雙膝,任由這段時間累積的種種隨著淚水潰堤。

        「你怎麼會選擇告訴我呢?」儘管石的抑制不住的情感已經在整個房間流竄,三月仍然不為所動,保持他慣有的輕柔語氣問道。

        石並沒有馬上回答,饒是他也無法,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真實人類的情緒,對他來說竟有點陌生;他也只能等到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略帶沙啞的開口:

        「我想……,如果是他的話,儘管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在遇到你的時候應該會把事情也都告訴你吧。」石整個人都在顫抖,此刻的他就像一個被剝奪所有,只能縮在沙發內的可憐蟲,「就算不能幹什麼,或許也……也不一定能夠改變什麼,但他會說出來……,所以我也說了。」

        阿咧阿咧,除了沒有病識感以外,還對自己沒什麼自信呢,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三月不由得有點同情他,但眨眼間就放掉這個感覺,看著面前的角落生物說:

        「我呀,從來就不覺得應該要去改變什麼才是對的。」石隨著三月的話慢慢地將頭抬了起來,生無可戀的地望著他,「應該說本來就沒有對和錯之分。」

        「而想要怎麼樣完全都是取決於自己,就像我告訴你的,沒有人可以對你的生命說三道四;你把事情告訴我,不論是出於什麼理由,不管我應該真的可以幫上你的忙,終究會是你想要怎麼樣呢,對吧?」

        石依舊混亂著,三月很輕很輕的,用帶有不容質疑力量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呢,在我看來的確可能有陷入憂鬱的情況,包含想要結束生命,長期的睡眠失調,滿腦子的負面想法,作為一個醫師的診斷是這樣啦你可以參考一下。」

        「但重點大概從現在開始,你要認真聽,」三月也沒給多少參考的時間,接著說道,「你想要做什麼呢?是接受自己的異常並與之共存視為正常,還是想要努力變得跟外面主流的『正常人』一樣;抑或是只想把事情說完,又或者你想讓摯友死而復生?」

        聽到最後幾個字,石猛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睜著眼盯著三月。

        「唉呀,看來我猜中了呢。」三月輕笑,在石要說話之前打斷他,「但很抱歉的是做不到這件事情,你沒有這樣的選擇權。」

        石又變回了洩氣的皮球,軟了下去。

        「想要如何去改變自己,或是不改變自己都好,只要你想清楚,遵從自己的心;而如果需要我的幫忙我相信你絕對可以得到很好的幫助,你的人生呀,終究是你的人生呢。」

        如果說石一直都無法搞清楚三月的邏輯,那麼現在就是整個都懵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醫師吧,不是應該要治療,要拯救嗎?怎麼一直說一些聽不太懂,需要靠自己的話?這樣對嗎?

        「什、什麼意思?」石艱難地開口。

「恩簡單來說嘛,」三月解釋,「想死卻沒有勇氣的話我可以殺了你,想活著卻感到痛苦的話我可以治療你,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話我可以把你丟在其他地方讓你陪伴自己,大概是這樣,如何,有理解嗎?」

「完全……不太行,吧。」石對於現狀感到窘迫且混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恩沒關係,你可以慢慢去理解和思考呢,有的是時間,不急。」三月倒也沒有要求什麼答案,「而就時間和內容看來,第一次的談話到這裡也差不多了呢,你還有什麼想要告訴我的嗎?」

        「呃……。」石好像真的變成石頭了,停止運轉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和三月說這些,而從下飛機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好像也完全沒有意義;就和他過去這一大段時間一樣,全然浪費,意味不明。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意義,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意義,」三月猶如看穿石的想法,開口說,字句又像溫暖的刀般刺進石的心,「正因為如此,接受和選擇才是最重要的,對吧?」

        石好像理解了什麼,他逐漸能夠把三月的話語連接起來。

        如果世界的意義是自己去賦予的,那自己的痛苦就也是自己定義的;如果被賦予的意義根本就沒有意義,那定義的痛苦也許就根本不是這樣定義的了。

        是稍微能夠懂了,不過還是很大一部分繼續打結,但石已經對三月轉為覺得他有些厲害那樣的讚嘆感。

        「你為什麼,可以像是超脫世俗一樣呢?」石在默默地消化後,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沒頭沒尾的,但三月並不排斥,站起來並把頭髮綁成馬尾說:

        「超脫世俗好像真的有呢,就因為我是精神科的醫師呀!」

        「咦?」

        「咦什麼,不滿意我的回答嗎,但我也只有這一個答案了呢。」三月伸了伸懶腰,轉身打開會談室的門,「好啦,就到這裡吧,我們都該休息了。」

        石也站起來,走出房間,跟著三月來到另一間像是客房的地方。

        「這間借你,浴室在裏頭,你應該有帶自己的衣服吧?」三月看了看石不算小的公事包,「之後的事情就之後再說吧,雖然可能不怎麼感興趣呢。」

        「什麼意思?」石的確很疲勞了,也再度不曉得現在的發展是如何。

        「你覺得呢?」三月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為他帶上房門後離去,留他一個人在有著大床的客房內。

        「到底,什麼跟什麼啊?」石把公事包放在床邊,一整個人大字型躺在床上。

        想著三月明明是很怪的人,自己卻有點像是讚嘆他的感覺,石也覺得有點好笑。但他卻沒有發現,明明過了那麼久自己都只有痛苦的情緒,也幾乎無法開口說話;不過遇到三月後的這幾個小時,就能問出一些問題,找回感覺和聲音,可以講出摯友的事情,算是很神奇了。

        沒有意識到這些的石,舉起雙手伸展,才注意到三月塞給他的名片一直緊緊地被他握在左手心。

        「咦,我一直拿著啊?」石打開手掌,對著有點皺的名片仔細地端詳。

        上頭印著三月,右下則是比較小一點的精神科醫師,只有這兩個地方有字的設計就和三月一樣豁達呢,石想著,一邊無聊地將名片翻了過來。

        「啊?」

        他沒想到名片的另外一面也印了些東西:

        『與三月成為朋友的唯一守則:綁頭髮的時候不要相信,放頭髮的時候好好注意。』

        石呆住了,名片輕輕地落到床上。

        「綁頭髮?放頭髮?」石喃喃自語,回想著三月的動作。

        慢慢地,他的嘴巴張大了起來。

        不是吧,有這麼厲害的嗎?

        只半個凌晨,石便被三月的獨特給吸引了,讚嘆幾乎可以說是轉為崇拜,也減輕了他的不安疑惑與痛苦。

        儘管三月只是做著三月,對腦筋比較死的源賴石來說,無疑是給了他一個光芒;而石便是那種會追尋著光芒的人。

        他將房門打開,到走廊上想要尋找三月,他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想要去抓住這個好不容易才出現的希望。

        「三月先生?」石敲了敲看起來最大的那一間房門,陽光此刻從外頭照了進來,把三月採光很好的診間都曬滿了溫度,也悄悄地,點亮了源賴石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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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玩起TRPG後,給出的腳色的設定集;但仍然是我腦中天馬行空的故事線內串起的一部分w

只是其中的一小段,但難得寫的比較長,自己也很喜歡三月這個腳色,希望有把他的特質好好地扮演著XD

另外,源賴石為摯友尻哥的原創人物,也是由他負責扮演以及對話。

希望有閱讀到的人會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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